话剧《万火关》　　◎解三酲年前青京会二轮比赛，评委张克点评一名表现不佳的选手，充分发挥说话艺术：没有直面唱念做，旁的夸了不少，留下“你看你这身靠多漂亮”的名场面——作为表情包在戏迷圈子里使用至今。瑕不掩瑜，那身靠确实精致好看。行头自然重要，它和扮相、程式一起，构成戏曲演员和观众共同进入想象的媒介。它是歌舞的载体，也是故事的道具。话剧《万火关》“五一”节前在人艺小剧场献演多日，颇获好评。剧中的主角之二就是新与旧两身靠，以行头拟人。以年代演后台，以后台演年代拿行头的穿戴与技艺的保存作为传统戏曲进入话剧舞台的切口，《万火关》并不是第一部：前几年风雷京剧团的《缂丝箭衣》便已有尝试。这戏倒无拟人，说的是物比人强、戏比天大。《缂丝箭衣》和风雷京剧团大多数的话剧作品一样，主题是戏班子、衣箱行的行业传承，手法偏旧，却也可观。明面的亮点是作品中的京剧片段都由戏曲演员直工直令地来，讲的规矩又是“当时的月亮”，会给只看话剧的观众一些类似春晚戏曲节目的震撼。而其主题每每意在技艺传承——这和风雷虽是个京剧团，但也要靠话剧演出和综艺露出曲线救国的境况构成奇妙的互文，则又是另一种动人了。风雷的话剧是以年代演后台。陈佩斯团队近几年大热的舞台作品《戏台》《惊梦》则是以后台演年代，戏中戏兴亡吊伐、新旧更替。台上演员兴师动众，台下观众便不会意兴阑珊，是一种对人艺从《茶馆》开始确立的中国话剧观众的审美惯性的服膺和利用。比之风雷的创作，后者视野更开阔，更有明星效应，因此资源更广，台下不看戏的观众也更多一些。旧艺术家的改行，新艺术的蓬勃话剧《万火关》的台上至多只有四名演员，也不存在一人分饰。第一幕是新旧两身靠关于主人的掩护与寻找之争，第二幕是穿不上靠的“新”龙套武行顾金桐和做不了靠的“旧”衣箱传人乔乔关于直播的尝试，第三幕则是两人两靠在直播镜头前的相遇，第四幕则是直播结束后靠与人的仳离。前三幕已经给观众讲述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但如果去掉第四幕，整个戏就少了很多的寻味空间。相对于台上新生的武行演员，旧行家的新私房靠也是旧物，将这样的靠穿在身上似乎是再直接不过的传承暗示。但这新人旧物的技艺直播和旧人的爱情故事叠加，也没有顺拐地带来直播的流量，这是一重的反高潮。一度合体的旧物新人在剧终各自散去，靠没找到他的主人，武生也没有找到他的私房靠。守望无望，传承无着，是第二重的反高潮。而第三重的反高潮则是贯穿全剧的悬疑点——靠主人的下落并没有明示的定论。旧靠主人的那次演出失败，第三幕做了揭示：戏子因和大小姐的姻缘不被女家承认，赢得一顿暴打，台上行差踏错、血染征袍，物件有了灵性，主人却敛迹红氍。第四幕则由乔乔经网络百科查到靠主人是因为在沦陷时不肯为日军演出而南下，在香港改行当了电影武术指导，最后去了好莱坞。如果仅停留在第三幕，这个故事就实在太老了，是比风雷和《戏台》更旧的“新文艺”，是《秋海棠》《风雨夜归人》的框架。但有了第四幕指出的歧途，虽是个令“旧衣巾”掩口难言的改行，却不免让人联想那些成就胡金铨乃至其后蔚为大观的港产武侠片的台前幕后英雄，背景、行迹相似的陈慧楼、韩英杰。而且第四幕和第三幕构成一种“罗生门”——加上本剧的京剧顾问是曾经涉足影视拍摄、一番南渡北归的刘子蔚，台上台下互相投射，倒更显出历史性和多义的趣味。没有旧艺术家的改行，就往往没有新艺术的蓬勃——这是风雷的当下，也是历史的曾经。艺以人传，行头倒在其次第四幕一开始有新靠和乔乔一番关于直播账号和本人关系的鸡同鸭讲，意在点明靠和主人就像直播账号和乔乔本人，是在精神上难以分割的，“没有戏服能离开他的演员”。仅从传承而言，靠的制作技艺当然能够脱离戏曲演出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单独作为一种手工上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这在实践中确实也有保护认定的先例。但正如剧中所提及的那样，衣箱行的传人、乔乔的母亲做不了金桐要的靠，样式规格遍寻无着——正是艺术的不流行，导致艺术载体与道具的失传。大概更令人恐惧的，是艺术本身的失传，也就是失人。今年是梅兰芳先生130周年诞辰、梅葆玖先生90周年诞辰，各地纪念演出已经陆续排上日程。就在《万火关》开演的同时，梅葆玖及门大弟子、海峡对岸的京剧名家魏海敏也在国家大剧院连演三天，4月18日献演的是整出《洛神》。《洛神》是梅兰芳的一出歌舞戏，他拍电影时所穿的那身行头，用泰戈尔所赠印度纱特制，花样迥异于一般的演出服装。后来梅葆玖演出、梅葆玖的弟子演出也多穿用这身——行头并没有因为老梅和小梅的去世而被“封箱”。但“大师姐”魏海敏此次演出没有借穿这身行头，用的是自己的私房。《洛神》一戏，是真正能体现梅兰芳的“样”的私房戏，文辞典雅、且歌且舞、场面宏大，非常难演且难以带观众入戏。看过几次其他传人身着祖传行头的演出现场，行头自然光华灿烂，但整体舞台效果、歌舞配合都难以匹及“大师姐”此次的既美且艳、仙气飘飘。可见艺以人传，如果有了好的传人，靠不靠的倒也在其次了。摄影/高兴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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